记者:梁莹菲 剪辑:夏伟聪 2016年05月30日 09:56
蒙冤坐监23年,陈满三个月前重获自由;但在媒体蜂拥和社会关注下,一度被过去苦难束缚的陈满,生活仍难复平静
文/财新记者 梁莹菲
陈满从狱中归来,“自由”对现在的陈满来说已不是奢望,像一层薄雾温柔地笼罩着,看不见却又触手可及。在清晨七点到集市买菜,顺道捧回一把新鲜的栀子花;或在晚饭后凉爽的夜里,一个人走到公园阴暗处打电话;再或者感觉身上凉了,可以随时挪到绵阳的阳光下,这一切都是随时提醒着他,时隔23 年之后,他终于自由了。
1988 年陈满放弃了老家稳定的政府工作,跟朋友一起下海创业,他至今还保留着当时在海南“海角天涯”前留影的照片,瘦削清秀的少年笑容灿烂,期盼着自己能在海南闯出名堂。陈满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母亲在医院上班,陈满为人老实、心思细密、凡事习惯向好的一面看。谈起儿子含冤入狱,母亲至 今仍会激动地说:“他连鸡都杀不死,何况是人!”然而世事无常,陈满下海的第四年,一起杀人纵火案在其曾租住的单位里发生,他被警方认定为凶手;1994 年,在缺乏物证,被告人多次翻供并有不在场证据的情况下,陈满依然在一审中被判死缓,陈满的父母上北京去海南,每月寄发申诉材料,进行了艰难漫长的申诉;2004 年,曾和陈父短暂共事过的程世蓉女士了解情况后,决定替年迈的陈满父母扛起申冤重担;2013 年他们几经波折找到李金星、王万琼等多位律师共同协助洗冤。2014 年“陈满案北京研讨会”召开,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律师、学者、媒体人参与其中;2015 年,最高检终于决定就“陈满案”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诉;2016 年2 月1 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在海口市美兰监狱宣判陈满无罪,2月2日,陈满回家。
陈满一回家,成都边上的小城绵竹变得热闹起来,全国各地的记者往陈满的家涌来,“陈满案”的平反有特别重要的历史意义——建国以来首次由最高检抗诉纠错再审并改判无罪的案件,昭示着国家法制向光明迈出一大步。
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喧嚣过后,陈满开始静下心来安排自己,有太多东西需要重新学习。他买了一台一体式电脑,可是连最简单的复制黏贴都不懂操作,面对着混乱的电脑桌面束手无策;他要重新熟悉家乡的路,23 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本来处处是农田的地方盖满楼房了;他有时会摆弄一下那台老古董录音机和几十盒卡带,可已找不到会修理的人。新东西琳琅满目,他决定先从理论开始武装自己,床头放满国学、成功学类书籍。
最近关于国家赔偿的报道一出,“275 万”又成了陈满的一个标签。陈满在路上走时,路人的目光无不聚焦在他身上,甚至有人在几米外窃窃私语“看,陈满,赔偿了275 万那个。”这个标签吸引了不少人来到陈满身边,邀请他投资这投资那,还有女士打电话来“想交个朋友”。陈满
婉拒,他所期待的是更单纯的相遇,花时间慢慢了解对方,女士在电话那头恼了,大骂“去死吧!”陈满哭笑不得地把电话挂了。他感到一些压力,来自人心的变化,来自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来自那个他已整整离开23 年的社会。
他对未来的想象还是模糊的,惟有先专心陪伴父母,调养身体。一转眼陈满已经53岁了,皮肤松弛、肚子突出,还因为漫长而痛苦的监狱生涯而患上慢性胃炎、胆结石、肠炎、痔疮、腿脚麻木。而陈满的父母也80多岁,凭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特有的韧劲长年与儿子的冤案作斗争,待儿子归来时才一下子感觉到身心疲惫,自那以后,他们每晚的固定节目从法制频道转向戏曲频道,再多看一眼关于儿子冤案的报道都觉得头脑发胀。一向视记者为朋友,尽力回答他们所有问题的母亲,也终于在一次采访中崩溃,对记者说自己不想再回想这件事了。平反来得太迟,成了这家人最大的遗憾。
喧嚣过后,陈满只愿早一点让这些事情画上句号。去争取更高的赔偿,或者追究当年造成错判的人的责任,这些更多的是别人的希冀,而他自己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唯有选择放下,一心向前看。父母垂垂老矣,而自己的第二人生正要开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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