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6月10日 11:30 财新记者 黄蒂
做所处社会的“异乡人”,以旁观者身份,更容易看到社会的根本问题
做所处社会的“异乡人”,以旁观者身份,更容易看到社会的根本问题
主持人:欢迎收看《影音纪事》。对于大陆很多人来说,认识梁文道都是因为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栏目中,他思维缜密又能脱口引经据典,给大家留下儒雅且学识渊博的印象。也有人给他起了个亲切的称号叫“道长”。要说起梁文道如何和财新传媒结缘,则是从财新《新世纪》周刊邀请他写专栏开始。关于他为财新《新世纪》周刊写专栏还有一些趣闻。今天,我们就一起听听他的故事和多年从事时评写作的心得体会。
5月下旬的一天,著名时评人梁文道来到财新传媒作客。负责梁文道专栏稿件的财新《新世纪》周刊文化编辑徐晓风趣地说,哪期有梁文道专栏的,肯定是让她比较提心吊胆的,因为梁文道总是最后一个交稿。而且每次都是传真过来手写稿,竖写的繁体字。梁文道的文章是杂志惟一需要文字录入的。这非常符合他一贯严谨的知识分子作风。
梁文道最早涉足时事评论,是从17岁为香港《信报》撰写时评、剧评开始。回望当初的文章,他认为文笔轻狂,不知轻重。而现在的他在写时评时,会特别小心地去掉华丽的辞藻,留下本真的语句。他悟到,写评论要把自己看得比事件小,而不是秀自己。
著名时事评论员梁文道:回看我当年写的评论,我觉得有个什么问题呢?就是我常常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一边写一边赞叹自己刚刚写的那句写得多好、多妙。今天我甚至有些要好的朋友,有位在咱们这行很有名的,他这两年也加入写时评。写很多关于时事的杂文博客。有次他跟我聊天说,文道,你写的东西坦白讲,你的文字不好看,我的文字比你漂亮多了。然后我也很坦白地告诉他说,对,你文字的确比我漂亮多了,你的问题就在于你的文字漂亮太多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甚至能在某些作者的文章中感觉到他在笑。就他写了那么漂亮、那么聪明的句子之后,你能感觉到他自己哼哼。就他觉得写了个多好的东西,大伙看了能不拍案而起么?这也是你变得你比你要写的东西还要大。这东西为什么不好?因为我们可能过分关注你写的有多么好,而忘记了你原来要谈的事情我们该怎么看,该怎么思考。
从1998年开始,梁文道就不断活跃于香港文化界和知识界,身份从大学讲师、自由撰稿人、电视电台节目主持人、商业电台台长、电影创作人和剧评家、作家等等。作为一个专栏作家,梁文道写评论时总能另辟蹊径,给人印象深刻。
著名时事评论员梁文道:我把自己努力变成一个人类学家,变成一个自己所在社会的异乡人。这时候你就更容易看到一些社会根本的问题。
也许大家认为是因为我是个香港出生、台湾长大的人,来到大陆特别容易有这种陌生的视角。又由于我常年在大陆跑所以看回香港,我又会觉得香港好陌生。我在台湾成长,但是我后来又回到香港定居工作,我看回台湾又好陌生。
但是我这种陌生感,跟周边格格不入的感觉是一个小时候就有的感觉。因为小时候我在台湾是一个香港人的身份。我们家是外省人,在一个本省人的环境下,从小我就跟周边环境格格不入。所以我总是在看旁边人在干什么。
香港出生台湾成长的经历,造就了梁文道,使他总能以一个异乡人、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两岸三地的问题。
著名时事评论员梁文道:很多人批评我们香港人是“洋奴”你们知道吗?这个洋奴的特征是什么呢,就是办公室里大家都是英文名字。每个人都取个洋名,莫名其妙的。可是我注意到因此香港的社会,我是香港人,但我以陌生人来看我们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我就发现因此香港社会出现一个跟大陆、台湾都不一样的东西,那就是某种身份上的平等。
举个例子,像大明兄,也许在大陆社会我们叫“杨总”。说道“总”字也很怪。今天在大陆社会,中国各地一些官员商人,他们见到我莫名奇妙地叫我“梁总”,我都不知道我“总”在什么地方。我解释半天别叫我“总”,他们说“不不不,梁总,梁总”。他们就觉得“总”变成一尊称了。就像以前叫梁老师、梁先生一样。
在台湾也许你有别的代词,但也显示这种身份跟阶级。在香港的话,我不知道大明兄有没有英文名字,随便瞎说一个比如叫James,“Hey James”,在香港我们是这么叫的。好像一用中文,不可避免地把某些身份的、职衔的一些词汇加上去。但是用了英文名字之后,这些东西都消失掉了,就进入另一个场域了,我们变成一个大家平等的状态了,就没有那么一个所谓的高下的东西了。
1999年开始,梁文道加入凤凰卫视中文台,成为知识分子谈话节目“锵锵三人行”的常任嘉宾。他在节目中独到的见解和清晰的思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拓展了内地和海外华人有别于官方的传统思维观。梁文道与窦文涛和许子东被称为凤凰卫视的“言论铁三角”。随着在内地知名度的提升,梁文道也体会到了一些成名的尴尬。
著名时事评论员梁文道:我常常遇到叫人服气的事儿。比方说大家可能没听过,我有个绰号叫“腰封小王子”,我常常在书的腰封上面列名推荐。我是在一些场合上推荐过某本书,然后出版社就印上去了,那也就罢了。但有的时候没有。那个书我没听过,作者我不认识,什么我都不知道,然后它写了个“梁文道倾情推荐”。
然后终于有一回,我忍不住,按照书的电话打个电话找到那个编辑。我说这书我没读过,作者我不认识,你怎么能写我倾情推荐呢?然后那个编辑非常镇定轻松地回答我,梁先生我们也很尊重你,但是莫非您真的以为全中国只有你一个人叫梁文道么?
永远不要怕问笨的问题,是梁文道给自己的信条。对待事情的每个步骤,梁文道总是会提出疑问,他称自己并非在挑拨,只是真的不懂。因为很多人们常说的东西,其实并不一定真的理解,真的有共识。但它就在运作,在发挥作用。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很不可思议。
著名时事评论员梁文道:你以为你知道别人怎么看,和别人有共识,其实我们不一定有。我们太容易以为有些事不用问,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们只是还没问而已。比如我正在写的东西,什么是敏感?我常常觉得中国最敏感的字眼就是敏感。想想看,私底下,我们常说这个很敏感。我发现我们成天说敏感,但从没有一篇文章和我们正面分析什么是敏感?敏感是什么?谁在敏感?敏感的范围有多大?敏感本身才是今天中国最敏感的东西,是不能谈的。等于我们国家最担心的问题恰恰是不能谈的。
我可能最近还可能想写乱。中国很怕乱。什么叫乱?政府垮台是不是一定乱?那比利时早就该乱透了。到底我们说的乱是什么?敏感是什么?很多我们天天在用的一些东西,你仔细再想想,你会发现,其实我们并不一定真的理解它是什么意思。
主持人:通过这次听梁文道的自述和对他的采访,不难发现,他评论中那些独特深刻的角度都来自于他以一个旁人的角度冷静的观察所得。此外,他作为媒体人的这种刨根问底的追问态度也值得敬重。我想更为可贵的是,在他身上看不到当今很多文人所染的浮躁之气,而只有静下心看问题才能给社会开出良药。感谢收看这期影音纪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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