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一生引以为豪的事情是怀着八个月身孕还去舞厅跳舞。

那年她25岁，在北海公园学跳舞，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去了一次舞厅后，她就被那种美好的氛围吸引着：闪耀的灯球，五彩斑斓的光，皮鞋和舞厅木地板接触时发出的声响，以及自己在跳舞时置身世界中心的感受。她和丈夫说好，等生完孩子再去跳，可孕育一个生命的时间太长，她又等不及了。

刘颖的丈夫比她大一轮，心疼她，便带着怀孕八个月的刘颖去舞厅，找到他会跳舞的好哥们，让这哥们和自己的妻子跳舞。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北京，刘颖是一名理发师。

交谊舞于上世纪30年代传入中国，直到80年代，才在群众当中普及。那是北京交谊舞厅疯狂扩张的黄金岁月，恰赶上了刘颖的花季年华。但随着客源减少和房租接连翻倍， 北京的交谊舞厅一个接一个倒闭了。

刘颖今年60岁了，在舞厅被算作是年轻人。她说，现在北京城的舞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舞厅顾客多是中老年人，在这里，脊背佝偻的老人褪去孱弱标签，在慢三、伦巴、恰恰的舞曲音乐中踢踏、旋转、起舞，与往昔别无二致。

“红舞馨”舞厅中的灯球

刘颖是有舞蹈基础的。三四岁的时候，她考上了少年宫的舞蹈班，去跳了一年，父母觉得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不是跳舞的“苗子”，加上接送又很麻烦，便不让刘颖去了。

刘颖上了初中后，争取当上了班级的文娱委员，想在放学后和同学们排练节目，却又硬是被哥哥姐姐们拽着回了家。她父母觉得，女孩子放学了就应该马上回家。

直到成年后参加工作了，刘颖才开始系统地学习交谊舞，终于“能自己做主了”。

舞曲起到“慢四”，厅内的灯光渐暗，人们在抒情的音乐声中摇曳。

生完孩子后的那几年，是刘颖跳舞最痴迷的一段时间。她去跳舞，女儿就得让姥姥看着，每次她要出门，姥姥就把哇哇大哭的孩子搁在门口，不想让她去，但刘颖还是狠心走了。

后来摸到规律，刘颖出门就给女儿塞个棒棒糖，她便不哭闹了。有一段时间，刘颖瞒着丈夫去跳舞，“不想让他多心”，她出门时会收拾好长裙和高跟鞋放进包里带着，晚上回来等丈夫、女儿都睡了才拿出来洗汗水浸湿的衣服。有一次出门太匆忙，她坐上公交车，拿出小镜子和口红准备化妆，不料一个急刹车，一整支口红全塞进嘴里了。

刘颖退休后，她的生活是一边照顾母亲和丈夫，一边仍旧坚持每天去跳舞。这种近乎艺术般的舞蹈，对她来说不仅是锻炼身体的方式，也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支撑点。

刘颖的父亲三年前去世的时候，她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没去跳舞。后来她想，总不能一直这样，父亲在时，是家里唯一不怎么反对她跳舞的人。以前，刘颖参加了单位的舞蹈活动，担任了主持人，她把洗出来的照片拿给她父亲看，父亲会说，“你还是有点成绩的”。刘颖后来参加正式的国标舞大赛拿了第一名、给别人教舞蹈课，这些成绩让她的父亲都觉得欣慰。

刘颖正在给母亲理发。父亲去世后，母亲生活不能自理，刘颖给她请了保姆，自己也搬来和母亲一起住。

很难说清楚刘颖喜欢跳舞的原因，但如果不让她跳舞，她会“浑身都不舒服”，仿佛这种运动已经嵌入了她的身体里。她曾经做过腰椎间盘突出手术，医生告诫她不要剧烈运动，但她天天跳舞，恢复得越来越好。有一次她丈夫单位聚餐，要各自带上配偶，席间，丈夫的一个男同事突然问到刘颖跳舞的事儿，在大家的支持下，刘颖和那位男士跳了一段。“那真是满场飞啊”，那是刘颖最开心的一次跳舞经历。

刘颖在自己的工作室练习舞蹈，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一直是她的梦想。

不过，刘颖在舞蹈中和生活中却是不一样的。在舞蹈中，她热情而自由，和舞友聚会时，像是没有任何功利关系的精神乐园。刘颖曾想让丈夫加入她们的舞友聚会中，可丈夫不会跳舞，怎么也无法融入，觉得她在舞友和同学聚会中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刘颖在帮一家单位的退休职工排练舞蹈，这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2021年初秋，在北京北三环的一间舞蹈教室里，刘颖和她的学员正在练习舞蹈。这间舞蹈工作室也是刘颖父亲的遗愿，他希望女儿可以坚持自己的梦想。伴随着慢三的华尔兹舞曲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全国的舞厅音乐，刘颖和舞伴在明亮的教室里翩翩起舞，这舞曲好像又把他们拉回了从前，那个只属于他们的鎏金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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